冰山一角朵朵花開

※標題中的箭頭無愛情意味，僅是代表此篇視角。

「為什麼你可以生活得好像不介意以前。」

老實說，當時對方挑釁地以這句話直戳他的痛處時，少荻聿當下儘管感覺到冒犯、卻也並沒有憤怒。

就像他能理解東風為何選擇排斥一切，他認為對方應該也是最能理解自己選擇現在這種生活方式的緣由──就算不一定認同，但也不過都是某種選擇罷了。

而正因為能懂，聿知道在衝動下不擇手段張口就咬的那人，八成也是出口瞬間就後悔了。畢竟不贊同對方的選擇是一回事，刨開別人最脆弱的傷口狠狠攻擊又是另一回事，尤其對於同樣帶著傷、全然知曉傷痕一旦痛起來有多麼人難以忍受的「同伴」而言。

「很介意。」因此他只是淡淡地回答，與話中內容相反地、沒有多做表示。

果不其然，那人聽見後立刻露出更加懊悔的模樣，好看的面容因歉意而糾成一團，喃喃地開口道歉。

但出乎聿意料的是，在他因那聲道歉而下意識地往對方看過去時，所見到的竟是一閃而逝、彷彿要掉下淚的表情，而東風自己似乎也沒有意識到。

「……記得好的，比較不痛。」

忍不住開口吐出的話語，也許算不上是安慰或是開導，紫眼的少年想。

不過當時的他也不知道除此之外還能夠說些什麼，畢竟對方的個性擺在那、且他們也並沒有熟到那種程度。

＊

就虞因的角度而言，兩隻小的熟絡起來的速度實在快到不可思議，令花了很多心力才好不容易稍微了解他們腦子裡裝啥的某大學生都差點有了忌妒的情緒，也不知道是在忌妒誰。

不過某人不知道的是，以聿和東風的同頻程度，互相熟識所需要的時間本來應該可以更快一點的。

……不，或許正是因為一開始就察覺對方與自己太過相似。

所謂的「同性相斥」。

「……」

聽著從平板上抬起頭的某人用理所當然的語氣、說出以自己作為棄子使用為前提的計畫時，少荻聿愣愣地瞪大雙眸，隨後快速皺起眉。

最初可能是由於某方面的共同目的，他們在短時間內培養了一種類似合作的微妙默契。隨後經由時間與雷同的腦電波幫助下真正了解彼此，聿和東風才終於卸下針對另一個人的微妙防備與敵意，以「同伴」的立場在某人之前先處理掉一些一旦攪和進去反而會更糟的麻煩事。

這樣相處久了，聿大概也掌握了一些東風的特點……或者該說，他們之間少許到特別惹眼的不同之處。

他是知道的，總是念著才不想管別人、以強硬的姿態拒絕並推開一切的這個人，最不在乎的其實是自己，這是帶著傷害活下來的他們都有的、接近自暴自棄的心態。

但差別在於，聿知道自己受傷這件事本身便會傷害到身邊最珍惜的人們，因而會謹慎地對待。

而東風沒有這種意識──更準確地說，他是仍嘴硬地否認自己有在乎的人事物。

不過逃避現實並不代表別人就不會因此受到傷害。

「不可以。」基於那些可能受波及對象也有自己在乎的人這樣的前提，聿打斷對方仍有後續的話語，強硬地擺出否決態度：「不可以這麼做，換一個。」

因突然的干擾而愣了下，隨後很快便反應過來且理解紫眼高中生指的是什麼，東風歛下目光，冷哼了一聲：「不用你管，我自己要做的。」

「當然要管。」搶走平板逼得對方再次抬頭，難得露出微怒表情的聿實在很想抓著對方細瘦的肩膀搖。

「這又不是你一個人的事。」

這個人，到底什麼時候才會理解。

「……」有些被對方少見的大動作嚇了一跳，東風抬頭看著某高中生緊皺的眉，沉默地與紫色的雙眸對峙了幾秒：「……你們這些人真的很麻煩，就不能做點有效率的事情嗎？」嘖了聲抽回了平板，他點開了另一個頁面，「明明就可以不用搞得那麼複雜，偏要浪費時間……」

「才不是浪費時間。」

聿知道對方懂的，關於究竟有多少人是真心在意著他。就算那人已經放棄在乎自己，儘管他早已拒絕去聽去看，縱使他仍試圖把其他人與自己的世界完全隔離。

畢竟這名倔強的天才雖不在乎自己，卻早在不知不覺中、已於心中為其他人安排了一個位置──有過類似經驗的紫眼高中生大概是最早發現這件事的人。

不過由於對象關係，他什麼都沒有說。

＊

當發現那人頸上勒痕的不尋常之處、並藉由其他證據證實了自己的猜測之後，聿當下其實還不太明白那瞬間自胸口湧上來的熱度代表著什麼樣的情緒。

那是怒火，但似乎又好像與之前的憤怒不太相同。

憑這幾項隱晦的線索已足夠聰明的高中生拼出事實的大概樣貌，他生氣的點並非對方又再次視自己的安危為敝屣。畢竟就時間點和當下狀況來推測，這次真的只是單純的「意外」，絕對不是那人算計好的計劃。

既然如此，自己又是為了什麼理由如此不悅。

『他不需要知道。』

直到那被細瘦的手指壓著的唇微勾，無聲吐出那明顯是針對某大學生的保護發言，紫眼的高中生才好像有些明白這樣的心情該用什麼定義。

儘管能理解對方選擇隱瞞的理由，且換作是自己也百分之百會做同樣的事情，但仍不由自主在體內膨脹的負面情感果然是……

「喂，你在發什麼呆。」

纏滿了繃帶而顯得有些滑稽的手突然出現在視線中晃動，令走神的紫眼高中生瞬間愣了很大一下，眨眨眼，將視線對上半是不悅、半是疑惑的漂亮雙瞳。

「你應該沒有什麼話要說了吧？沒事就快去搭你的車，虞因還在那邊等你。」比向後方正朝著這裡探頭探腦的棕髮大學生，東風下意識地嘖了聲，調整了一下歪掉的繃帶：「快點回去。」

「……」看著那張就算既憔悴又不爽、卻依然好看得總讓人誤會性別的面容，似乎在想些什麼的聿沉默了幾秒，忽然用力點了一下頭：「嗯，等你回來。」

「……蛤？」

錯愕地看著那雙認真的紫色眼眸，感覺到身後的母親掩飾不住的偷笑，東風的煩躁一下子翻了上來：「我回不回去又不干你們的事，有什麼好等的。」莫名其妙，一個個都是。

「就算這樣，還是會等。」

瘦小的男人心情複雜地比在自己略高的高中生眼中看見了難以理解的堅決。

「我們回家等你回來。」

那一秒那一刻、那個地方那個人、以及那場景那句話本身，都實在有太多嘈點了。

導致東風一下子噎在那，半句話都回不出來，只能愣愣地目送話說完就跑的高中生轉身和那完全在狀況外的哥哥會合。

「……什麼東西。」

＊

大部分時候，他對外保持沉默只是因為不想說。

不過相較於故意針對虞因的蚌殼模式，對於東風，他的沉默又另有些許不同。

──有些事情，不一定要說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