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失敗了,是在意料之中。
若成功了,他反而會覺得是賺到。
但看來上天並不打算把他的好運用在這一方面。
痛楚傳來時,他看見了對方眼中激烈的動搖。
就這樣吧……於是他這麼想。
* * *
「……你看到了什麼。」什麼都沒看到的東風看著虞因嚴肅的表情,就知道是另一邊找上門了。
但為什麼偏偏挑這個時候呢?明明都已經要真相大白了啊。
「一雙腳……那個死者的腳。」雖然鞋子他記得不太清楚,但是死者那時穿的褲子他還記得一清二楚,所以應該沒錯,就是那個人。
但是有某種方面很不妙。
虞因依照自己長期跟那些東西打交道的經驗跟直覺,從這雙腳上頭感覺到了非常不善的氣息,而且是衝著他們來的。
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但是他知道絕對不能靠近。
不過,為什麼?
他們是想幫他,就算知道兇手是他的朋友,但是為了還給他一個真相、不讓他就這樣不明不白地消失在世上,他們還是想查清楚,甚至追到了這裡來……
啊,難不成,就正是因為兇手是他朋友嗎?
就在虞因一邊盯著電梯裡頭而不敢輕舉妄動,同時思考著該怎麼辦才好的時候,那雙腳卻在此時動了起來。
一步、兩步……左、右……雖然移動非常緩慢,但卻是不屈不撓地直直朝著他們兩人的方向。
一步、兩步……就算很緩慢,壓迫感依然逼人。
一步……兩步……
就算只是這樣也好,要阻止。
一定要阻止。
──所以「他」前進。
只能站在原地,連動都來不及動就被壓迫感壓制的虞因看著眼前漸漸逼近的雙腳,緊張得寒毛都豎起來了,不僅僅是因為他們四周隨著那雙腳的接近而逐漸下降的低溫。
另一方面,看著電梯產生了只有某些東西在裡頭移動才會出現的搖晃,再加上感覺到那開始不尋常下降的溫度,此時的東風反而顯得異常冷靜:「……不要動。」
他大概了解了,那句話的意思。
「什、麼……?」太常接觸那一邊的影響,遇上這種事時所受到的衝擊總是比旁人還大的虞因牙齒已經開始打顫。
「不要退後、也不要前進,不要動。」東風重覆強調了一次:「然後跟著黑貓走。」
彷彿是在附和著東風的話似的,從方才開始便不斷地對著那雙充滿惡意的腳低低嘶吼的黑貓突然大叫了一聲,純白的四肢躍起,朝著那雙還在移動的腳撲了過去。
察覺到了黑貓的舉動,那雙腳竟有些慌張地想要閃躲,但遲頓的速度讓「他」根本躲不開,只能眼睜睜地讓黑貓撲向「他」。
然而就在黑貓伸出利爪和尖牙,眼看就要撲上那雙腳並嘶咬狠抓一番的時候,那雙腳又突然在黑貓正要撲上的前一刻、颯地一聲突然消失得無影無蹤。
就像是緊急逃跑了一樣。
而目標物突然消失的黑貓卻也一點都沒有錯愕的樣子,只是輕巧地在空中收起爪子和尖牙,以輕盈優雅的姿態落地,接著回過頭來用那雙靈動的大眼看還站在原地的人類兩名。
「……」虞因覺得自己剛才似乎看見了貓咪欺負人類的現場,有點震驚。
而且還是另一個世界的人類。
難怪很多人都說貓是現代家庭食物鏈中最頂點的存在,他終於見識到了。
話說回來,那名死者不是這隻貓的主人嗎……
驚疑不定地看著現在又變得溫順的貓咪,虞因開始有點理解所謂「貓奴」是什麼意思了。
啊,也是有可能他們根本不是主人跟寵物的關係是他自己想太多啦哈哈……
「你在幹嘛?走了。」看見黑貓已經自動跳進空蕩蕩的電梯,正準備跟上的東風察覺旁邊的人原因不明的恍神,舉起手在虞因眼前揮了揮。
「……呃,抱歉。」再次用充滿敬畏的眼神看了黑貓一眼,虞因才戰戰兢兢地踏進了電梯。
* * *
出了電梯,東風很快地跑到了他在外頭就已經確認過的那戶目標門前。
「你在電梯那裡等著,不要出聲。」要原本想跟上他的虞因待在原地的死角,東風按下電鈴。
「……誰啊?」門內傳出的是語氣十分不善的粗嘎嗓音,甚至帶有一點薄怒。
「我來拿貨!」東風也很大聲的吼回去:「說好今天給貨的不是嗎!」
「沒貨!今天沒貨!」男人立刻暴怒,伸手揍了門一拳,發出了巨響和強烈的震動,讓虞因都擔心那扇破舊的鐵門會不會因此被他打到從門框上掉下來:「從此以後都沒貨!拎北不賣了!」
「幹!哪有說不賣就不賣的!」爆出一聲讓虞因嚇一大跳的粗口,東風面色不改地隔著門跟那個疑似是兇手的男人對吼:「上頭還等著要欸!你他娘的最好現在給老子把貨交出來!否則老子用上次拿到的傢伙捅穿你的腸子!」
「幹!你有種來捅捅看啊!」經不起激的屋主碰地一聲打開了裡面的那扇鐵門,就算隔著紗網、在這一段距離外,虞因還是可以看見那個他在幻像中看過的壯漢瞪大了充滿血絲的雙眼:「拎北不幹了!就因為幹了這個阿昆才會死!拎北──」
接著那名壯漢就發現不對勁了。
他看著站在門外一臉冷淡地看向自己的東風,愣了一下,旋即爆吼:「幹拰娘你這死囝仔是恦!」
「我來找阿昆。」立刻恢復冰冷語氣的東風鎮定地宣告,直接把對方剛剛自己說出來的關鍵字丟回去。
「幹拰娘咧死猴囝仔!」立刻被激怒的壯漢激動地用身體把紗網也撞開,但東風只是淡定地退後一步以免被紗網打到。
「──是阿昆要我來的。」
「我去你媽的聽你在屁!」在半空中揮著拳頭,卻沒有真的朝東風揍下去,壯漢儘管口中依然持續吐出憤怒又粗俗的言語,但氣勢卻奇妙地比東風矮了一截:「幹拰娘的裝神弄鬼捻蝦米肖逶!我看你他媽的是來要飯的吧!幹!吃拎北的屌啦!」
「阿昆說他有話要告訴你,你要不要聽?」也不怕那些拳頭真的打下來,東風不閃不避,從頭到尾保持冷淡的眼神大有種懾人的魄力。
「幹拰娘咧底嘉捻肖逶以為拎北會被嚇到嗎!呷洨啦幹!」也不知是被那種使人無所適從的眼神逼急了、還是他終於聚起了某種勇氣,壯漢掄起那結實的拳頭,就往東風臉上揍下去。
本來就沒什麼力的東風馬上被揍得往旁邊牆上撞,好一會兒爬不起來。
「東風!」實在忍不下去的虞因在對方撞牆的同時立刻衝過去把他扶起來,卻反而被東風白了一眼。
「幹!哩糕絡郎來喔!」一看見虞因,壯漢更憤怒了。
「……不是叫你待在那裡嗎?」被扶起來的東風小聲地用近似嘆息的語氣在虞因耳邊埋怨:「你不是不能撞頭嗎。」
「那你自己就可以撞牆嗎!」虞因焦躁地罵回去。
不理會虞因的擔心,在站起來之後就推開對方的手,東風呸地一聲把嘴裡的血吐出來,發現沒斷牙齒,便繼續抬頭跟壯漢對峙:「真的是阿昆叫我們來的,要不要相信隨便你。但我們已經知道你是在幹哪裡的,也叫了警察,他們幾分鐘後就會到,趁這段時間自己考慮是要乖乖自首配合還是辜負阿昆的心意繼續執迷不悟吧!」
「幹拰娘!」壯漢立刻又衝過去揍了東風一拳。
連想要拉人都來不及,虞因眼睜睜地看著瘦得似乎會被打斷骨頭的男人再次撞向牆壁。
然而正當壯漢揪著東風的領子、把那本來就輕到不行的身體整個拎起來打算再揍幾拳的時候,一聲尖銳刺耳的貓叫聲突入,打斷了混亂現場中所有人的動作。
從死角中躍出的黑貓高傲地抬起頭看著比牠大上很多倍的壯漢,張口、發出了聽起來奇異的特殊尖銳貓叫。輕輕擺動的尾巴像是跳舞般優雅地搖動,藍綠色的雙眼毫不顧忌地直視眼前的男人那激動至充血的雙目,再次開口叫了第三聲。
那奇特的聲音像是在哀傷、也像是在祈禱,卻又有種說不出的特殊感染力。
被吸引了注意力的壯漢看著黑貓,震驚地想說些什麼,然而不知是因為激動還是害怕而發抖的唇卻讓他無法好好表達他的驚愕:「……黑、黑米……?」最後他口中只能吐出那疑似那隻黑貓名字的兩個字。
黑貓沒有做出回應,只是轉頭看向斜後方空無一人的骯髒走廊。
壯漢和虞因的視線也跟著黑貓的動作也轉了過去。
「……」
幾秒鐘後,在虛空中出現的今天稍早虞因才看過的、那名從廢棄透天樓上跌下來的死者。
「阿、阿昆……?」
看著那名朝自己和善微笑的溫文男子,壯漢顫抖著,再也支撐不住的膝蓋跪上了滿是灰塵的地板。
一旁的虞因驚疑不定地張嘴看著眼前的畫面,而後將視線轉向了最有可能是罪魁禍首的黑貓。那隻看起來極其普通的貓也回看他,並且彷彿要透露什麼訊息似地、緩慢地朝他眨了一下眼。
* * *
後來,接獲通報緊急趕來現場的幾名警察一出電梯看到的就是一個跪在地上淚流滿面的壯漢,還有身上傷得頗重而倒在角落、和想把對方扶起來的學生共兩名。
喔,還有一隻窩在旁邊看著這奇妙場景的黑貓。
而因為身為主要嫌疑人的那名壯漢配合度高地任由警方們搜查,幾名警員也很快地在他的屋子裡搜出了大批私自改造槍械和毒品、以及一具剛斷氣沒幾個小時的屍體。
於是警方便以壯漢改造槍械、持有毒品、以及殺人等罪嫌逮捕,同時也把在場的東風和虞因兩個人打包到醫院治療順便做筆錄。
「話說,你是什麼時候報警的啊……」看著身上的傷口都被包紮好、坐在病床上的東風,那時沿路上他都沒看見有類似打電話報警之類動作的虞因問出了他憋了好一段時間的疑惑:「還有你又是怎麼知道他有在改造手槍?」
據虞因偷偷跟某著年輕警官聊天打聽出來的資訊,那名壯漢其實是當地黑社會小有名氣的改造手槍師傅,當地警方知道這個人、但卻苦於他藏得太好找不到。要不是要這通通報,他們還真不知道何時才能逮到人。
事後才知道這些的虞因當時被那位員警稱讚得全身不對勁,所以他現在想要搞清楚弄明白。
那些稱讚應該是要給眼前這位看起來瘦弱不起眼卻有著高智商的人的才對。
「報警是在我們在進去那棟公寓之前。」隨便丟給了虞因幾個字,剛剛才猛然醒悟覺得自己這次插手太多太不值得的東風聲音有一點悶:「會覺得他有在改造手槍是因為消音器,那種東西不好得手,但他又不像頭頭級之類的人物,所以應該就是自己弄出來的。而他既然弄得出消音器當然也弄得出槍。」
他到底在幹什麼,為什麼只是南下找個房子卻又被捲入奇怪的事件裡,搞得自己快要累死就算了,還弄得一身傷。
「……」然而不管東風怎麼思考,原因都是因為坐在病床旁邊正在跟他對話的這個人。
沒有注意到東風陰晴不定的視線,很習慣對方講沒兩句就把話題強制中止的虞因很自然地開了新的話頭:「不過,這次好像又把事情給搞大了啊……」
他剛剛打電話給他那幾個朋友的時候也差點引起了電話那端的暴動……好啦,是他沒把話說清楚,只說了要住醫院、而沒有說是朋友住院所以要照顧陪他這部分是他的錯啦,但他們何必聽到他要住醫院就群情激憤合力撻伐他啊?他也不喜歡住院啊!又不是他願意的!
甚至馬上就一個個說要打電話給他家兩個老的告狀是怎樣!一群沒義氣的朋友!
然而剛費盡唇舌跟那群起鬨起來就很難踩煞車的損友們解釋清楚情況,保證過自己真的沒有亂來也沒有怎麼樣不需要瞎操心之後。虞因卻又很悲傷地發現他的「事蹟」早就已經通通被那些知道他家裡也有兩個警察的當地警員「傳唱」到了他家那兩個老子的耳中。
害他現在超級不想回台中。
回去之後絕對又要面對他家二爸的拳頭和他老子可怕的笑容了……
還有聿的眼神攻擊。
「請節哀。」也覺得對方是自作自受的東風只丟給虞因三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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